“人间四月芳菲尽”的后一句,方澜姝总觉得要接上一句“喜事三桩美滋滋”才应景。

喜事一,方父方树邈终于是晋升到了中书侍郎;喜事二,讨人厌的二姐终于要出嫁了;喜事三,她方澜姝也要出嫁了。

在那位号称“全京城最恨嫁”的方家大女儿方沐姝好不容易出嫁之后,方家这次一下就嫁两个女儿,一个也是没人要,一个刚及笄,手心手背都是肉,方树邈自然承受不了,“嘎”的一下,病了。自然早朝就免了,政务也歇了,躺在床上,吊着口气,说话都喘喘。

明明是不惑之年的方树邈仅在短短数日内,鬓边冒出了缕缕白发。

他心中在害怕。

方树邈仍然记得,陛下那天早朝过后,把他单独留了下来。

“方爱卿如今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也许久了罢?”

方树邈立于朝下,听到此言,吓得浑身哆嗦,只能拱手向上,颤颤巍巍地说上一个是。

皇帝司言践祚不过三年五载,是有精力与能耐之人。下令变法图强,更替旧制,手腕之强硬让诸位大臣瞠目结舌。朝中旧派的部分官员无法接受,大肆谏言司言三思而行。而气盛如他哪儿能这般就罢,对于新法反对者,处置残忍无度,流放边境;如今剩下的这群官员,除却支持者,剩下的大多是敢怒不敢言之辈,时不时也会在背后骂一句骂娘的话。

可方树邈是个例外。似循魏晋风骨,他一直保持着中立,自然不会去趟这浑水,相安无事,白发终老已是万幸,哪儿还有心思掺和这种朝堂斗争。却又能在皇帝变法不当之时站出来,大写檄文,言语激烈,指责皇帝,控诉新法的种种不当。

借一些唯利是图圆滑世故的官员们的话,方树邈就是一个愣头青,不然两个女儿怎么这么久没嫁出去?

好不容易嫁出一个,得,另一个又及笄了。

听到陛下这么说,方树邈精神有些恍惚。

“如今朕打算给你升个官,就,升到中书侍郎罢。“

“多谢陛下。“

方树邈受宠若惊,连连拜谢。却仍在心中嘀咕着。

他与皇帝关系并不好,在朝中意见也不少与其意见相左。如今突然给他升官,怕是有什么猫腻。

见着他眉梢染上喜悦却又纠结万分,皇帝也不再遮掩,像是开玩笑,一手撑在龙椅上,侧目问道:“方爱卿,贵府上还有两位小娘子尚未出嫁吧?”

果然。

起初大女儿方沐姝到了双十年华还未出嫁,成为了京畿中人的笑柄。如今好不容易解决了大女儿的事情,二女儿也即将双十年纪,仍未婚配。

本就是方树邈的心病,奈何二女儿方淋姝是眼高手低的主,也不知是听了谁人的谗言,说什么也不愿嫁平常官员,整的方树邈一个头两个大。

小女儿方澜姝,与大女儿同为发妻所生。生的倒是水灵聪明,娇俏可爱,可方树邈如今还未看好人选,也打算遵循方澜姝的意愿。

新皇上任三十把火,这下还想为他的女儿指点婚事,实在是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了……

方树邈本就手心冒着薄汗,听罢,快吓得玉笏歪向一旁,意识到失态后迅速拿稳,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恐惧:“回陛下,是……“

“听闻方爱卿的令爱恨嫁当即,若是方爱卿如今找不到好人选,那这样吧,朕便亲自为令爱指点姻缘。”司言嘴角勾起一抹笑,“来人,传朕旨意,方家次女方淋姝,品性端庄,举止得体,朕观其与绛英王甚为般配,择日完婚;方家小女方澜姝,娇憨可爱,举止端庄,特此许配大将军姜明炤,择日完婚。”

*

方家接到圣旨时,方澜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嘴角一抽。

品性端庄?举止得体?娇憨可爱?举止端庄?

这皇帝怕不是对这四个熟语有些什么误解吧?

听到姜明炤,方澜姝在脑海中找寻许久,除了一个“镇国大将军”的称号,其余的什么也没想到。

方淋姝两姊妹倒是开心得不行,而方树邈听到圣旨后,就病了。

疑是心病。

如今他心事重重,还把家里的妻妾儿女云云的都叫了过来,众人乌泱泱的站在房间之中,低头望向床上正闭目养神的方父,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多了些许悲戚。

房间中只能听到方树邈似重似轻的呼吸声。

“娇娇,”躺在床上的方树邈瞥了一眼围绕在身边的人群,最终细声喊着方澜姝,“你靠近些来。”

方澜姝听到方树邈唤她,便上前跪在床边,“父亲,娇娇在。”

方树邈眼中藏着坚决,望向方澜姝:“娇娇啊,要是你不愿嫁,父亲拖着这把骨头,去和陛下求情,请他收回成命。”

“老爷!这件事情不可儿戏!”

二夫人林娘是第一个反对的。要是方树邈去求皇帝取消了婚约,京城中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他们方家?到时候流言蜚语四起,她的女儿更难嫁出去。

再说了,绛英王怎么说也是一位藩王,皇帝都要称呼一声叔伯。能攀上皇族,已经是方家至高的荣耀。

他方树邈竟然还想为了方澜姝取消婚约?真的是汤药入了脑,灌水了。

想都别想。

“住口,我问的是娇娇!”方树邈听到林娘第一个反对,厉声喝道。随后便是猛地咳嗽。

方澜姝哪里不知方树邈和林娘各自的盘算。她为方树邈顺气,眉眼弯弯:“父亲不必冒着这个险。娇娇不委屈,也愿意嫁。”

怎么能不愿意嫁呢?正和她意。

姜大将军,姜明炤,在整个苍夏国,上至老妪,下至垂髫,谁人不知其名?其尚未弱冠从戎奔赴战场,今二十有二,五年间,赫赫战功威震四方。尤其是新皇登基,号令变法之后,更是胜仗连连,苍夏国夺回了不少十几年前被西戎略去的城池。

并且这五年间,几乎不踏入京城,一直在边境,与将士们同吃同住。

再说了,这旷日弥久的战争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的结束。两国之间你来我往,如今正是白热化的状态,也不知什么时候姜明炤才能回来。

若是嫁了过去,他不在的日子,方澜姝正巧也能落个清闲。

方树邈咳了一阵,好不容易缓过来。他望向方澜姝清澈的眼底,语气也和缓了一些:“好。父亲依你。”

虽说这姜明炤是比小女大上个七八岁,但在他年少时,方树邈见过几次,为人倒是正派稳重,尤其是一双黑眸,像雄狮一般。

倒也是极好的。

“你如今还小,不太懂事,姜大将军毕竟是比你年长许多,也是长辈,若是有疑惑,要和他请教。不要惹事生非,徒生祸端。去了姜府,虽不常与大将军相见,但不要就此忘了规矩。要时常记着父亲的话。”方树邈话音落,突然觉胸口一阵闷疼,便一手捂住心口,口中喘着粗气。

如今前线依旧紧张,此时让姜明炤成亲,也不知所谓何事,方树邈也觉着怪得很。

而且还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圣旨。

方树邈喟然长叹,若是自己的心肝嫁予别处,许会被当成朝中把柄,成为一些人愚弄朝堂、搅和清明的那根杆子,自己也不能护她,嫁到将军府,未必不是一幢好事。

两人若是有情,姜明炤或许还能护小女一生周全。

“是,娇娇知道,不会让父亲担心的。”方澜姝轻声应着,还伸手给他掖被角。

无论多大,父亲总是会把她当成垂髫小孩。

方树邈缓了好一会,像是平息了些,才幽幽开口:“你知道的,父亲最放心不下你,最舍不得你,最心疼你。你这会要是去了姜府,切记切记,不要和姜大将军吵起来,要收住自己的脾气。”

“是。”方澜姝望向他的眉眼,乖乖应下。

“好罢,无事了,你们先退下吧。”

“老爷,这,还有淋淋您还没叮嘱呢。”林娘听不得这话,气的牙根痒痒的,出声提醒。

明明出嫁的又不只有方澜姝,问候的只是方澜姝,还把他们都叫来。

这可不就是让林娘好好准备成婚一事,别怠慢了方澜姝的意思。

好不容易将李思蔷这家伙熬死了,没想到她的女儿还要来添堵。

老爷啊老爷,您可是真会为方澜姝打算啊。

方树邈抬眼,望了一眼方淋姝,说道:“淋姝?你一向乖巧懂事,不说了,累了,都散了吧。”

林娘即便是再生气,也只能是随着众人出了门。

“方澜姝,今天又给你逞威风。”在回各自的院子的路上,方淋姝跟在方澜姝身后,阴阳怪气地吐出这么一句话。

哪知方澜姝听到这话,脚步一顿,转过身来面对方淋姝,笑了笑:“二姐要是真的有心思,那就把它放在婚事上,而不是老来和妹妹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。”

成天算计这种小事情累不累。

“若是二姐多想想自己的事情,不至于会被皇帝陛下赐婚,也不至于如今还嫁不出去。”方澜姝见到方淋姝逐渐变色的脸,眼中藏着狡黠。

“好你个方澜姝,别仗着父亲疼爱你就胡作非为。”方淋姝咬着牙,狠狠地说。

方家谁不知道,小女儿方澜姝是最受宠的,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方树邈的发妻所生,还因为她会装。

对,就是会装。

明明每次两人发生争执,被父亲骂的都是方淋姝。奈何父亲只是听信方澜姝的一面之词,方澜姝哇哇一哭,那方淋姝就都得受罚,对于其他人的言语置若罔闻。

在频频吃亏后,方淋姝便想明白了,对于方澜姝这种人,就要敬而远之,“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”。

于是便偏向在言语上占方澜姝的便宜。奈何方澜姝口齿伶俐,嘴不饶人,方淋姝也并不能捞得到好。

那剩下的只能是阴阳怪气了。

“若是二姐觉得我是在胡作非为,那也就罢了。”反正和方淋姝怎么说都是说不通的,方澜姝索性笑了笑,直接离场。

方淋姝眯上眼,望向方澜姝和侍女远去的背影,笑道:“方澜姝,你就等着看罢。我倒是要看看,你出嫁之后,没有父亲护着,还能不能跳得起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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