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位管事宫女是个妙人,她的眼神分明是认出了自己,却只正声道:“奴受皇恩,在此担任宫中管事姑姑,正在教训犯错宫妃,您不出声响闯入此地已是不妥,又怎能贸然命我跪下?”

赵濛濛看着她的神气,嘴角忍不住泛上了笑意,有趣,她记得她。

这管事的宫女年事已大,日常不与贵人们来往,只守着这个冷宫,拿些例钱,因不去阿谀奉承、不图钱财,在宫女中颇有威名,而听说她过去其实在宫妃中也颇有声望,皆因她为人正气,管教严格。确实严格,上一世她来看望母亲时曾看见她苛难母亲,她忍不住哭着上去拦,却被她随手甩到一边,母亲上去护自己时,一桶冰凉井水从上至下把她们浇了个透,虽是夏日,不至于受了凉,其中的轻贱却让她真切感受到了命运泛出的恶意。如今这番做作说起来是义正言辞,本质不过是轻贱她这个“不知天高地厚”地触了皇权的小公主罢了。

这位姑姑见她脸上泛出笑意,心中不由忐忑,她在脑中快速回想自己的应对和神情,自觉无论是从道理还是自己的作态上来说都无懈可击,才慢慢放下心来,却不料心还没落下,那道童声带着些好奇道:“你可知我是谁?”

姑姑打了个激灵,尽管心中轻慢,但无论如何,眼前的小姑娘也是当朝公主,虽然恃宠而骄以死逼迫皇帝,日后不受待见是必然,但她身后靠山毕竟是皇后。想到此处,她神情恭敬了些:“老奴虽身处冷宫,却也知晓您正是修仪娘娘所出的公主殿下,只是宫有宫规,老奴身有职责……”

听她此时还在点自己是修仪所出的女儿,赵濛濛心中哂笑,原来这就是欺软怕硬的嘴脸。上一世宫里那许多人背着皇后娘娘便是如此作贱她,以至于她时常因自己为修仪所出而自卑,此世她不在意了,自己是皇帝亲出的公主,身后还有皇后支持,这些人罔顾尊卑不说,还敢欺凌于她,今日遇到了,哪还有放过的道理。看这姑姑虽低着头,眼睛里却还闪着算计的精光,赵濛濛懒得废话了,不待她说完,便随口道:“知晓我是谁还敢顶嘴,打。”

管事姑姑有点慌了,这和她想的不一样。这个小公主平日里安安分分的,看着胆小懦弱,如今就算为母亲不公,那不该跟她好好分说一番吗?自己占着理呢,自有把她压下去的办法,可是这个小公主怎么一副身居高位不耐烦跟自己说话的样子?!她忍不住分说道,“您就算是贵人又怎能在此……”

银朱见她还在顶嘴,从顰修仪身后跑过来按住对方肩膀,见按不动,一脚用力踹在膝弯处,把她压在地上。薄柿年纪和赵濛濛差不多大,一向听话,听了命令便乖乖应了声,跑去把门关上后锁了。若草咬咬牙,开始在屋里找棍子,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,顰修仪便去床边摸出了根棍递给她。

赵濛濛看着母亲被草叶划破的手,想到她才进来一日便被这老媪折磨成这样,上一世真不知到底遭了多少罪,最后可能还是被人纵火烧死,眼便忍不住红了。顰修仪见她眼眶泛红忍不住心疼,把她抱在了怀里,小声安抚,“濛儿不哭,母亲不疼。”

那厢拿着棍的若草有些懵,棍子在自己手上呢,打这位姑姑吗?她有点犹豫,想跟赵濛濛说这位姑姑很是德高望重,这样直接打会不会有些不好?银朱见她迟疑,叱道:“公主的话你没听见吗?此人竟敢诅咒公主丧命,打死也是应该!”见若草懵懂,银朱干脆直接抢了棍子,用力往她肩上打去,这一下便把姑姑撂倒在地。

银朱这一日受了不少气。她们昨日到得有点晚,顰修仪不忍见她一人辛苦,两人便一起打扫屋子忙到深夜,直到三更才勉强睡下,可第二日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她和顰修仪便被叫起,差使着去拔冷宫的荒草,如果不是中午另一个姑姑把饭送到,她们可能还不被允许歇息。

教化姑姑还布置了不少活计,跟顰修仪说要抄一百遍女经,跟自己说要把冷宫全都整理出来,本想敷衍着答应了,换个清净安静吃个饭再好好休息一下,谁料刚吃了午饭,正准备躲了夏日里正午的大日头午睡一小会儿,此人又过来了!

见二人休息便是一通阴阳怪气,说自己也罢,偏她还逮着顰修仪说教,就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吧,忍了也算了,但她让顰修仪换位思考,思考什么?思考小公主没了?小公主昨日才投了塘险些出事,今日便阴恻恻地拿此出来说,其心可诛!

银朱心中恨极,此人哪里是来教化的,摆明了就是看修仪不得宠,过来耀武扬威欺负她们的,一面轻贱教训顰修仪,一面抓了自己这么个她认为下贱的,可以为她干粗活的人可劲折磨!单这样也罢,她居然敢诅咒公主!这是认定了她们没那么容易出去呢!一个冷宫姑姑就敢如此放肆,可见宫里看热闹的不知凡几!

银朱想着从小捧在手心上养着的小公主居然被这么个下贱东西作贱,心中下了决断,狠狠打,不仅是打她,也是打给那些看热闹的宫人看看,她们可不是好欺负的!如此想着她便直接拿着棍往她腰脊上招呼,薄柿见这姑姑痛得要叫出声,赶忙拿了桌上的抹布塞她嘴里。

赵濛濛没有阻止,不管这姑姑是不是受人指使,此人必是小人,即使有人使了银钱也不过是正合了她心意。严厉?不过是她擅会拿乔,知晓以道义压人口舌,也知道以教化打压进来的宫妃,她这一来二去,在外建起了声名,在内是一贯威风,一面威风凛凛,一面颇有威望,日子想必甚是如意。在权势、道义、钱财上,这姑姑看似是以钱财换了权势和道义,赵濛濛却知道,过去的冷宫必有妃子死去,不管是人死财在,还是被人使了银子让其去死,这位姑姑都不见得真失了钱财。

看着母亲的手和银朱对姑姑的憎恶,赵濛濛还明白了更多。这冷宫自新皇登基后便冷清了十几年,顰修仪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住进来的宫妃,这姑姑必然是按捺不住心思,直接动手来安抚心中隐秘处滋生的怀念和渴望,怀念什么?怀念过去管理那些宫妃们的美好时光,渴望什么?她渴望看到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宫妃狼狈向她下跪的模样。

对权力的向往刻在了无数宫人的心上,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权利带来的快感,她们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把其他人狠狠践踏的机会。她吐出一口浊气,这泥潭一样的地方还是尽快离开的好,她不能做这被踩在脚下的人,也不愿意在泥潭里和她们一起扭曲、打滚。

就在银朱用力打着的时候,旁边脸色泛白的若草紧张道:“娘娘、公主,外面有脚步声!”

赵濛濛和母亲对视了一眼,顰修仪示意薄柿去把门开。不一会儿,一队侍卫出现在了她们面前。

侍卫首领是宫里的老人,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,这是得罪贵人了。他赶忙躬身道:“娘娘,不知能否告知小的这位姑姑犯了什么错?若是严重,我们拖了她出去,别脏了您的手。”

赵濛濛让母亲放她下来,打量了下他的神色,倒确实恭敬,她牵着母亲的手正色道:“自是严重,不打不行。”

“一来呢,她让我母亲做了许多许多的活,手被割了许多伤口,我心疼母亲,厌恶她。”

她又翘起第二根手指,“二来呢,我来的时候她正质问我母亲为什么要害人肚中孩儿,还训我母亲,问她我若是死了她难不难过。”

“我是事情的当事人,自是知道原委,父皇没去查验,上来便罚了我母亲,我却知道敏妃肚中孩儿的事情与我母亲无半点关联。我父皇和母亲之间的事情本就只关情感不关真相,下人不知无妨,但胆敢上揣圣意、诅咒公主便是大罪。”

赵濛濛年纪太小,话说得慢悠悠,“你们也知道的,我昨日才投了荷塘,虽被救了回来心里还是委屈,但好不容易被救了回来,自然也知晓生命宝贵,不可以轻易糟蹋。这位姑姑如今当着我的面作贱我,若不是把她狠狠打一顿,便是逼得我自己气恼,若是交给你们处理,我没有亲手惩罚她心中必然不解气。”

她转头看侍卫首领:“你觉得我该怎么做?”

侍卫首领后背出了汗,小公主不仅直接把自己投塘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,还说事有曲折,只关情感不关真相,接下来他能怎么回?强行把人带出去?那可不止是小公主不解气,事情如果真如小公主所说,那自己便是自作主张站在了公主的对立面,皇帝如果一直这么冷着娘俩自是无事,就怕皇帝改了心意啊,那跟公主、修仪的这梁子可就结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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