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景知晚,景知晚……”阿原念着这个今天第一次听说的姓名,忽回头问向小鹿,“可记得当日和我定亲的那个端侯叫什么?”
小鹿道:“这倒不知道。
虽看过庚贴,我又不认得字。
小姐看贴时念过他的姓名,我只听了一遍,记不清了。
咦,好似也姓景!”
阿原蓦地顿住呼吸,“姓景?”
小鹿点头,“嗯,姓景。
不过,不是景知晚,绝对不是景知晚。
我记得是两个字。”
阿原脱口道:“景辞?”
小鹿怔了怔,立刻拍手道:“对,对!
我记起来了,就是这两个字!”
她笑嘻嘻地看向阿原,“原来小姐没有忘记!
小姐居然连端侯的姓名都想起来了!”
“景辞,景辞,景辞……”阿原喃喃念着这两个字,只觉心头怦怦乱跳,似有无数鼓点咚咚敲击着,又似谁把黄莲捣成了汁,用药杵一刻不停地搅拌着—似已有什么被敲裂,又似不知哪里来的苦意汹涌喷出,沸水般四处奔腾流溢。
她甚至完全不晓得她为何脱口念出这名字。
她全然没有关于这个名字、这个人的任何记忆。
而小鹿兀自在絮絮道:“咦,小姐不记得谢公子,不记得小贺王爷,不记得萧少侠,却偏记得端侯……小姐,莫不是从前你和端侯认识?”
阿原压着突突疼痛的太阳穴,问向小鹿:“我认不认识,你不知道?”
小鹿道:“若小姐在外面相识,不曾带回府中,我没和小姐在一处,如何会认识?
若是曾带回府来,我大约都会认识……”她的脸忽然红了起来,悄声道:“小姐带那一拨拨男人回来睡时,也是我在门槛边守着呢!
哪个厉害,哪个不中用,哪个最令小姐满意,哪个小姐只是看在皮相份上敷衍着,没有我不知道的……”阿原愣愣地听着,开始懵懵懂懂,不解其意,待见得小鹿闪着光又羞又笑的眼神,才蓦地悟了过来,“呸”了一声,翻身卧到床上继续睡,却哪里睡得着。
小鹿脑洞一开,说书天分立时又爆发出来,兴奋道:“看来他不是求而不得,而是快成亲被甩了,怪不得如此幽怨!
难道他不甘心,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小姐的下落,追到沁河来了?”
阿原侧目,“我这是抗旨逃婚,端候若是知晓我在这里,不论是奏知皇上,还是找上原府,都会有人找我回去,需他亲自走一遭?
何况,端侯不是病得快死了吗?
若不是他病得快死,我不会点名要嫁给他吧?”
为一棵树木,放弃整座森林,她是不是傻?
“可你看景县尉的确有点病歪歪的。
也许端侯的病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严重;也许一听快成亲,病就好了大半。”
小鹿双眼滴溜溜乱转,脑子也转得飞快,“或者,你们早就相识,小姐一时改了口味,爱上了这样的病美人,彼此情投意合,所以决定嫁他?”
“哦……那我定亲后,还有和其他少年来往吗?”
“当然有啊!
小姐出事前晚,还和小贺王爷、谢公子喝酒,闹了整整一夜。”
“然后,第二天我送走两位情郎,转道就去看望我的未婚夫?”
“对!
端侯一直在北郊的端侯府里养病,路途偏僻,小姐才会遇劫。”
阿原将景知晚代入了一下端侯,想象他心甘情愿戴上满头绿帽的模样,登时打了个寒噤,说道:“小鹿,你赶紧睡吧。
天明后我去仁心堂给你抓副药。”
“嗯?
什么药?”
“据说想得太多脑子会坏。
你需要买包补脑散,保心护脑很及时,速效救治不反弹。”
“啊,真有这样的药?
小姐赶紧给自己来两包吧!
指不定脑子一正常,就不会想着不入侯府入县衙,不当夫人当捕快了……”阿原噎住,“死丫头……天天在富贵乡里花天酒地,寻欢作乐,要什么有什么,快活得神仙都不换,跑这巴掌大的沁河县来当捕快……小姐,你病得不轻……”小鹿很想再劝,忽想起一旦回了原府,她混在那群伶牙利爪的侍女中,便没了如今的独自侍奉小姐的风光,顿时觉得小姐还是别吃药的好。
她闭了嘴,打了两个呵欠,很快又睡着了。
阿原思来想去,却再未成眠。
既然睡不着,阿原便早早起了。
但居然有比她更早的。
景知晚坐在他们昨晚喝美味鸡汤的那屋子里,正慢慢喝着一碗白粥,眼前只有小小一碟咸菜。
他生得极好,哪怕衣着朴素坐于简陋的破屋里,依然流转着淡淡的明珠般的光华。
但他似乎也没睡好,面色比前一天更苍白,漆黑的眼眸下有一圈淡淡的青。
见阿原走来,他的眸光更冷了几分,转头问向厨娘:“我让煎的蛋呢?”
大约他出手不小气,厨娘在隔壁应得很高声:“来了!”
片刻后,厨房端来两只碗,一个里面是两只煎蛋,还有一个里面则是两只水煮蛋。
阿原见他对自己视若睹,也懒得理会,已自去盛了一碗粥,坐到另一张桌上去吃。
景知晚却对着眼前的两碗蛋发怔,然后微愠地问向厨娘:“我不是只要煎蛋吗?”
厨娘正讨好地冲他笑,闻言忙道:“县尉大人,你方才说,两只煎蛋两只水煮蛋,煎蛋七成熟,水煮蛋需煮透……水煮蛋需煮透……”景知晚喃喃地念了一句,慢慢端过了那两只水煮蛋,声音莫名地哑了,“嗯,来一碟醋。”
厨娘应了。
不一时,屋中便有刚煮好的鸡蛋清香和淡淡的醋香。
阿原有意背对着他,看不到他的神情,却觉他似乎又看过她几次。
那样清清淡淡的眼神,偏偏背对着他也无法忽略的存在。
她觉得她简直就是他筷上的水煮蛋,正被他一筷筷地夹碎。
这感觉,简直诡异。
更诡异的是,她居然觉得水煮蛋蘸着醋应该很好吃,想着那味道时甚至有些想流口水。
当然,水煮蛋也要七成熟才好。
煮得太透的蛋黄硬梆梆的,没有七成熟的蛋黄那种令人流连的清香和幼嫩。
正就着那蛋香埋头吃她的清粥咸菜时,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。
梦中曾出现的那手又出现了。
修长白净,弯曲时有着好看的弧度,指甲闪动着青玉般的光泽—却端着一个白瓷碗,里面尚有一只白煮蛋。
景知晚将碗放到她面前,指尖在桌上叩击两下,说道:“这个给你。
吃完了,随我出去查案。”
清冷的声音如地底涌出的寒泉,令阿原无法觉出半点善意。
这么好看的手,这么可恶的眼神和嗓音……阿原将目光从他的手指转到碗中轻晃的鸡蛋,然后抬头给了景知晚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景知晚眯起眼时,阿原已站起身,说道:“谢谢景县尉,不过我已饱了。
而且,我不爱吃鸡蛋。”
与景知晚近距离对面而立时,她才发现他看着清弱,却比她还高挑不少。
她需抬起眼才能直视他的眼睛,问向他:“我们去哪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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